本报记者 陈岩鹏 李爱明 徐水报道
2月5日,河北大午集团第六届董事会换届选举当天,孙大午把他两个只有几岁大的孙子安排在了主席台上。台下的选举人发出了笑声,但孙大午很严肃地说:“我的两个孙子在台上,这表明大午集团的产权是清晰的,是孙大午的家族企业,所有权在监事会,我的子孙一出生就是监事,他们是企业的合法继承人。”
孙大午并没有采取家族传承普遍采取的长子继承制,也没有引入“空降兵”和家族信托基金,在他的家族宪法中明确规定,所有权是整体继承,永不量化。
“我所理解的企业传承,是指事业的传承,而不是局限于资本的传承。”孙大午对《华夏时报》记者说。
他想把他的事业世世代代、子子孙孙地传承下去,为此他打造了一个现金流充裕、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可持续发展的业态,并与之匹配了一套成功运行了十年之久的制度。他效法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创造出“私企立宪制”。
在私企立宪制下,十年以上的员工才有选举权,但入职一年便拥有了被选举权,以保证企业的稳健和创新;董事长在这里是个没有实权的议长,监事会不仅监督,还是所有权机构,监事和董事不能重合,以保证所有权和决策权分开,董事会和理事会有交叉,便于沟通,但又通过制度将决策权和执行权分开。
他说他真的退下来了,现在他痴迷于考古。
“所有权整体传承,
永不量化”
《华夏时报》:家族企业传承一直是老大难问题,有没有比较成功的传承案例?
孙大午:我觉得没有。台塑集团创始人王永庆有好几个老婆,孩子也不少,能说他的孩子没有优秀的吗?但他很高龄才放权,他的后代传承不下去。华人首富李嘉诚把他的资产划出一块让儿子创业,他牢牢地把握着自己那一大块,这也不叫传承。茅理翔的儿子茅忠群很优秀,他搞的是西方长子继承制,他的产品从生产打火机,改成了方太油烟机,从飞翔集团,改成了方太集团,连品牌和企业的名字都改了,元老基本上都不在了,这也不是传承的概念。
《华夏时报》:你认为什么是真正的传承?
孙大午:像我这样,大午中学是我创建的,我儿子孙萌当了校长,他继承了下来,大午集团的牌子、产品基本上没变,能够完整地传承下去。你说,假如我这套制度用在海鑫上,海鑫能亡吗? 如果李兆会继承的只是所有权,他不继承决策权,决策权由元老们竞选,谁有本事谁决策,保证李兆会的监督权和收益权,把决策权切割出来,那么海鑫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《华夏时报》:继承的是所有权而不是决策权,这是家族传承的关键。
孙大午:我一直跟孙萌争论最大的就是这个问题,我告诉他,你必须清楚,你当董事长,跟收益权没有任何关系,收益权和监督权属于监事会,是跟决策权切割开的,人们选你当董事长,你是代表那个群体利益,不代表家族利益,你把这个一定要区隔开,这是他当初的一个难点,他现在开始悟出这个道理来了。
《华夏时报》:国外很多家族企业是通过家族信托或基金的方式进行传承的,企业所有人不一定参与企业的经营管理。
孙大午:从严格意义上讲,这不算传承,它是一种监督权的继承。
《华夏时报》:充其量算是一个财产的保值增值,不能算企业的传承。
孙大午:对!它不能算是企业的传承,我所理解的企业传承,是指事业的传承,而不是局限于资本的传承,我觉得我这套制度,首先是解决一个家族“和”的问题。比如说我们这个家,没这套制度的话,我两个儿子就无法“和”,比如说分家产,两个儿子你怎么给,股份又怎么分。
《华夏时报》:你考虑过两个儿子分股份的问题吗?
孙大午:不存在这个问题。
《华夏时报》:你的家族宪法第一条写的是家族是整体传承不量化。但是从法律意义上讲,还是要划分股份,因为有这一条,事实上你两个儿子也要划分股份,但这对外有效,对内无效。股份实际上已经量化了,或者说是模糊量化,不是很清晰的量化,但实际上也是量化。
孙大午:不存在量化的概念。私企立宪制保证了家族事业整体的传承。为了保证事业的传承,就不能分家分产。十年以前我们就实行了这套制度,也就是说,所有权从我这开始,就没有量化的可能了。
《华夏时报》:所有权整体继承?
孙大午:是。不管我有多少子女,所有权永远不会存在量化的可能了。私企立宪制已经把所有权切割开了,变成了收益权。
《华夏时报》:所有者每个月领工资,拿收益。
孙大午:收益权是平等的,家族成员领取的收益相当于平均工人工资的两倍,它是终身制的,这个平等的收益权就没有分家的概念了,也没有分股份的概念了,只有一个公平的收益权。我的后代享受的医疗、教育上不封顶,比如我的两个孙子即使不工作也可以拿收益,不管他到世界任何地方去,都可以按月领取收益。
《华夏时报》:万一你的子孙后代只享受不创造了,该怎么办?如何保持你的子孙后代的竞争力和创造力?
孙大午:那就竞争。他个人可以竞聘企业的董事长、总经理,只能到企业去竞争,跟所有权没关系。
《华夏时报》:你本人肯定是想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,但你看见过一百多年以后,还可以一直传承下去的企业吗?
孙大午:实际上,英国的君主立宪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,它已经延续了400年,而且我的这套制度又前进了一步,英国的皇室不能竞选首相,但是我家族成员是可以竞选董事长和总经理的。另外,我没有上议院和下议院之分,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们18家子公司和2家合资公司,大午集团就算是有100家子公司,它治理起来也都非常容易。但如果把所有权量化的话,比如说学校归我家老大,酒业归我家老二,就会形成一种分离分割的状态。君主立宪就没有这个概念,你能说澳大利亚属于英国的哪个皇子吗?加拿大属于哪个王子吗?
“董事长就是议长,
总经理是个内勤”
《华夏时报》:很多家族企业采取长子继承制,子承父业,但大午集团的董事长却是通过民主选举产生的,而不是由你任命。
孙大午:如果完全是我这个父亲来封个太子,封个董事长,我老头子一个人说了算,那他永远当儿子,永远当不了董事长。董事长是民选的,所以他当得理直气壮。
《华夏时报》:在培养接班人上,是你个人的作用大,还是私企立宪制?
孙大午:你要参加我们干部会议,你就会发现孙萌这些年越来越成熟了。我也觉得他非常成熟,我敢肯定他会超过我,因为这套制度已经把他塑造成型,而不是我和我们家庭塑造了他的人格,就是他能顾及周围这些元老们的感受,还有其他董事和员工的感受了。而他以前顾及的是家族的利益,和我这个老头子的利益,他现在思路不是这个样子了。
《华夏时报》:董事长也可能不由你的家族成员担任,也有可能是家族以外的人?
孙大午:有可能,这完全是选举产生的。如果家族成员没有选上,那只能由家族以外的人来当董事长;如果再后来,家族后代里面又有了优秀的人,他可以参加竞选,重新竞选董事长,就是进退有道。
《华夏时报》:能上能下。
孙大午:任命和选举是两个概念。私企立宪制的真正生命力在基层和中层。一般的做法是中基层干部由高层来任命,一任命的话,就是下对上负责,可要是选举的话,上就要对下负责,因为中高层选举也会有退出机制,两年之后,大家再投票的时候,你没有兑现你的竞选口号,大家自然会把你选下来。所以上要对下负责,同时工作上也要更勤奋。民主选举极大地调动了全体员工的积极性。私企立宪实施十年来,大午集团没有一年亏损,每年递增百分之二三十,我们没有一分钱贷款,企业现有资金都花不完,很多人都想不到,这套制度调动的积极性是非常巨大的。
《华夏时报》:现在是制度说了算,私企立宪制在企业传承和发展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。
孙大午:是的。首先,在接班人能力和性格的塑造上,这套制度起到了一定的约束作用。其次,它还解决了用人唯亲的问题,因为不是我说了算,你如果要是有能力的话,全靠选票说话。另外,它还提供了一套退出机制,比如一些创业元老,原本是企业或者分公司的一把手,但随着集团的发展,他们跟不上了,你怎么让他下来呢?你要让他下来,他很可能就离开企业了,但现在通过这套制度,原先几个分公司的一把手,后来变成了二把手,继续辅佐新当选的一把手工作。对于中层和基层员工来说,它提供了一个往上的通道,是公正的、透明的。所以大家都发挥自己工作的主观能动性,积极性有了,那这个企业自然就发展好了。
《华夏时报》:事实上,现在很多家族企业要么任人唯亲,要么从外部空降引进,而不是真正对企业忠诚、有想法、有能力的人,往上一步一步地走。
孙大午:在私企立宪制下,企业不可能出来“空降兵”,即便是“空降兵”,也要在企业干几年,让员工看看。员工说你行,把你选上来,你自然可以上来,不是我说了算。
《华夏时报》:私企立宪倡导的是三权分立,也就是所有权、决策权和执行权分开,监事会和董事会是完全不能交叉,理事会和董事会却是有交叉的,这种交叉便于沟通和执行,但会不会导致决策层干预执行层?
孙大午:董事长和总经理权力非常有限,也就是说,尽管是孙萌性格很强势,但在董事会里只是个弱势的董事长,包括总经理都是弱势的。因为董事长和总经理在董事会里只有一票,和其他董事一样,所有的决策都充分体现民主。人家那个董事,也是选举上来的,董事长是撤不了的。所以每个董事心里都有底气,很坦荡的。
作为一个决策者,你离这个企业越远,至少要保持一定的距离,这个企业才越健康。
在私企立宪制下,董事长就是议长,他每季度召集大家开会,分析一下我们决策落实的情况,有什么问题,他是这个角色了;他的权力是议长权,不是一个人说了算,没有实权。我们要求所有的问题,出在基层,解决在基层,下面没有意见,高层是不能拿意见的,这就是规矩。